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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桃子的血案(下)

2015年01月05日 11:56:28  来源:中国书画收藏频道

这里可以举两个例子。其一,几年前全国群星奖,各省市先评出本省市的金、银、铜奖,然后送全国评出金、银、铜奖。某省市评甲的作品为金奖,乙的作品为银奖,丙的作品为铜奖。送到全国,结果,丙的作品得全国唯一的金奖,甲、乙的作品连全国二、三名的银、铜奖也未得。这里,不是说某省市的评奖不规范、不公正,全国的评奖规范、公正;也不是说某省市的评奖规范、公正,全国的评奖不规范、不公正。都是规范、公正的,但为什么结果会大相径庭呢?这就是现实的时间、地点、条件、对象不同,所以标准也不同。一种标准,在某省市是规范、公正的,在全国就不规范、不公正;另一种标准,在全国是规范、公正的,在某省市就不规范、不公正。这是生前的评奖。

其二,迄今为止,鲁迅在中国被公认为20世纪中国第一流的伟大文学家,张爱玲仅在近10年来被认为是优秀的文学家。但在国际上,如夏志清,就认为张爱玲不仅在20世纪的中国,即在3000年的中国文学史上也是第一流的伟大文学家,而鲁迅则即使在20世纪的中国至多只能勉强入流。同样,我们不能认为中国的评论为规范、公正,国际的则不规范、不公正;或认为中国的评论不规范、不公正,国际的才规范、公正。都是规范、公正的,但为什么结果会大相径庭呢?这还是现实的时间、地点、条件、对象的不同,所以标准也不同。一种标准,在中国是规范、公正的,在国际就不规范、不公正;另一种标准,在国际上是规范、公正的,在中国就不规范、不公正。这是身后50年的评奖。

文艺家的优秀与否,文艺作品的优秀与否,需要待500年后人论定,道理就在于此。但现实中的评奖还是需要的。用古人为今人作榜样固然重要,但用今人为今人作榜样更重要。

评奖,主要是为现实服务、负责的,它当然也要为历史服务、负责,但“身后是非谁管得”?现实中的优秀与历史中的优秀并不可能完全一致,有时甚至相反。因为即使现实中的人具备历史的眼光,历史也未必如其在现实中的预见,更何况大多数参评者和评委,未必都具备真正的历史眼光。我们不能用今天的现实的眼光去苛求过去的历史,同样,我们也不能用将来的历史的眼光来苛求今天的现实。既然十几20年前的鲁迅文学奖所评出来的近200位优秀作家、200篇优秀作品,在今天大多已经近于湮没无闻,我们并不苛责当时的评选活动,又何必对今天的鲁迅文学奖所评出来的35位优秀作家、35篇优秀作品横加挑剔呢!让历史去说吧!要相信,我们的子孙一定比我们更聪明、更公正。书画艺术作品的评奖,也是一样的。

但令人忿忿不平的是,得了奖,有许多好处,不得奖,就损失了许多好处。

过去,文艺界的评奖除了虚的名之外,似乎是没有什么实的好处的。梅兰芳等获得了“四大名旦”的桂冠,并没有被政府部门升职晋爵加薪,新中国几次连环画奖的一等奖得主,同样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今天就不同了,得了一个奖,可以晋升职称,可以提拔官位,可以增加薪金,这是直接的;而升职晋爵之外,可以拥有更多的资源,获得更大的利益。所以,我的看法,评奖还是需要的,但不需要这么多,这么滥,从今天的数量上减少95%。其次,评奖不应给予实际的好处,得了奖没有奖金,也不能升职晋爵加薪。三,艺术家们不要对评奖活动,对获奖这么热衷,不要看得太重,观众可以看得重,参评者、得奖者则要看得轻,不是为参奖、获奖而从事文艺创作,而是为了自己的喜好,为了服务社会而从事文艺创作。至于自己的成就如何?可以自信,但不必急于在生前得到论定,待500年、50年后人论定。

文学艺术家有一个特点,就是谁都认为自己比别人好,所以,任何一个公正、规范的评奖活动,总有人会不满甚至愤怒,不服评选的结果。这与西方的竞选总统有所不同,竞选过程中,甲乙双方谁都认为自己才有能力当总统,对方则不行,但评选结果出来之后,评不上的对手一定真心地拥戴评上的对手,并赞扬他的能力。同中国老一代的艺术家也有所不同,比如说今天的艺术家,总是说自己最好,其他人不行,评上了奖的,评上了院长、主席的,说评奖好,以此证明自己比别人行;评不上的,又以此抨击评选活动本身,说评奖不公,获奖者水平不行。而且,这个不公的评奖活动评不上,我可以到世界上去搞一个公正的评奖活动,把自己评为中国的艺术大师。

真所谓“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这句话,通常认为是讽刺兵而表彰秀才的,我则始终认为是讽刺秀才而表彰兵的。因为,对于兵来说,道理很简单、很浅显,所以很容易跟他讲道理。而对于秀才来说,道理很复杂、很深刻,所以不仅兵,就是另一个秀才,也很难跟他讲道理。古代的评奖,评武不评文,大概即缘于此。而今天的评奖,既已扩展到了评文,事情就搞大了。两个桃子,在兵只是引发一场简单的血案,在秀才则是无休止地抱怨抨击的不稳定情绪。

西方有一部著作,叫《这个世界被知识分子弄得一团糟》,这里的知识分子不包括医生、科学家、技术员,而专指诗人、作家、文史哲工作者也即我们所讲的“秀才”。还有一部叫《知识分子与大众——文学知识界的傲慢与偏见,1880—1939》,同样是讲秀才与兵的关系。闻一多也写过一篇《诗人的蛮横》,鲁迅更写过大量关于秀才文人的文章,对于秀才与兵的关系,大多表彰兵而讽刺秀才。想出评奖这一招的是他们,吸引了武人们勇往直前或三士自杀,进而吸引了文人们的入我毂中,而热衷于参奖并获奖的也是他们。知识就是力量,越有力量就越是要通过获奖来证明自己。知识就是道理,但它不是硬道理而是软道理,硬道理不用多说,简单明了,大家都拎得清,所以兵不用多说。软道理则必须加以说明,非常复杂,大家都理不清,所以秀才要多说,越说越糊涂。而当评委的当然是更高明的秀才,往往是曾获过奖的,先为获奖者,然后才有资格坐在评委席上,他的道理当然更是只可为少数知者道而不可与大众不知者言的。

看电视《动物世界》,有一句旁白很发人深省:“选择同人类打交道,是一件最不明智的做法。”为什么呢?地球万物中,只有人类敢于以对世界至多仅有万分之一的认识而自称“万物之灵”,其他任何动物,选择同它打交道,岂不是不明智之至?但我们作为人,同人类打交道可不是选择不选择的问题啊!这是人类的悲哀。不过,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似乎还是可以选择的。沿着《动物世界》的逻辑,应该是:“选择同文艺界的专家,尤其是今天文艺界的专家打交道,是一件最不明智的做法。”因为,在各种人类中,相比于大众,相比于科技界的专家,文艺界的专家是最自以为了不起的人,这在闻一多《诗人的蛮横》中说得很清楚,在今天的现实中可以看得更清楚。以“以有涯随无涯”之殆而自称“万般独高”,其他人同他打交道,岂不是不明智之至?则今天的评奖活动中,评文比之于评武,虽然有了几千个桃子,却使得争议更多,更引发愤愤不平的、不流血的血案,也就不难理解了。

从一位朋友手里借到今年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的学习材料,读到一篇毛主席在新中国建国初期写的文章,引《林冲夜奔》中的一句唱词:“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说是今天的男儿还有某些女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评级时”。大概当时给开国功臣评级,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弹泪、闹事。毛主席说,评级总归是不可能绝对公正的,这个世界上绝对公正的事是没有的。评得不对,只要有饭吃,就忍了,用不着弹泪、闹事。对这些兵,简简单单便把道理讲清了,二桃没有杀三士。文艺界就不一样了,秀才遇到秀才,道理永远是讲不清的。工作上向比自己好的人看齐,知不足而常进;生活上向比自己差的人看齐,知足而长乐——这个评比的道理,是又一个兵雷锋说的。评就是比,没有比较就评不出高下。秀才们讲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有可比性”,但做得最多的一个行为却是拿自己与别人比:我比他好,他比我差,为什么我不得奖,他得奖?——这个评比的道理,是大多数秀才们说的,当然,他们说的要复杂深刻得多,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启功先生曾对解决评选活动中谁上谁下的难题提过一个很好的建议:“抓阄。”可谓秀才而兼兵的智慧。我当然也参加过评选,一张选票上面有候选人10人,你可以有新的提名填入空白栏,但只能勾6人,多勾则选票作废。新的提名我没有,但是这10个候选人个个非常优秀,所以只能10人全勾,宁可选票作废。

明确到评奖的根本目的,在于评奖的发起者,使天下的英才和不英才,互相争来斗去,最终尽入我的嗀中。那么,对于评奖的现象,我们也大可听其自然,过于热衷固然不必,过于苛责同样不必。不然的话,即使把桃子由两个增加到2万个,它所引发的不流血的血案,也将是评奖的发起者、组织者所难以掌控的。

(责任编辑:易笑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