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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倔老头儿

唐吉慧/文
2014年11月03日 11:11:38  来源:中国书画收藏频道

我给台北的老朋友林先生电子邮件寄去一封黄永玉的信,他回邮件笑我那么贵买了这封信,一定是发了横财,内容如此单薄,他一定不要。可我终究是买了下来,这封写给黄俊东的信:“编辑大佬:‘肥佬张’文及画展作品照片及文奉上,请随意安排。拙作展请柬奉上,望务必光临,不胜荣幸。顺请暑安。黄永玉。六月二日。”

黄俊东曾是香港《明报》的编辑,今年该有80了,是藏书家,是作家,和董桥先生做过同事,有人说,俊东先生任职《明报》的时候,《明报》最好看。这几年京沪拍卖见到不少黄俊东的旧藏了,有的盖他一枚收藏印,有的旁边附了他几句题识,他的毛笔字一般,收藏却很见规模,听说他还有张爱玲写给他的亲笔信,够叫人艳羡的。“肥老张”是张光宇,著名的漫画家,因为人生得胖,所以他的朋友们可爱地称他“肥老张”。在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他主持《上海漫画》、《时代漫画》等刊物及时代图书公司期间,是许多非科班出身、摸爬滚打、靠稿费生活的“期刊艺术家”的带头大哥。张光宇有个弟弟张正宇,画家,黄永玉12岁生日,得到的生日礼物便是黄永玉父亲赠送的张光宇、张正宇兄弟合作的一本《漫画事典》。

去年在台北,林先生兴冲冲约我看一幅黄永玉的书法,一页手掌那么大的宣纸上稀稀落落写了几个字,他说是黄永玉1948年住在台北时送他父执陈叔的,前些年陈叔辞世,陈公子专心做流行音乐,对这些文绉绉的纸片毫无兴趣,就请陈公子匀了给他。我向来宠爱老宣纸,黄永玉的字没有打动我,那时候年轻人似乎尚未好好习字,这张小宣纸历经半个多世纪,俨然旧成了有学问的老夫子,黄晕苍茫,是晚霞是红梅,醇极了。林先生“怨”我左顾而言他,扫了他的兴,粗粗叹口气霎时没了神采。黄永玉来台湾是随张正宇一起编一部《今日台湾》的风光大画册,做帮手的另有漫画家陆志痒,后来又来了朗静山。画册以摄影为主,郎静山是摄影大师,他的重要性显而易见。有回众人陪摄影家去拍日月潭发电厂山上那三根大输水管,高度不够,便站在朋友赠送的一部照相机上。黄永玉至今想不通,一部照相机结实得竟经得住一个郞静山。

林先生说曾听陈叔讲起,当年见黄永玉在台北打过架,一天晚上黄永玉打了当地一个男青年。故事是真的,不过打人的是陆志痒,不是黄永玉。那天晚上大伙儿在台北公园听音乐会,演出中黄永玉去洗手间,顺手将帽子放在座位上,回来时发现一位年轻女子占了他位子,并把帽子压在了屁股底下。口角随即引出,坐在年轻女子后排的3位男士朋友忽然有一位打了黄永玉一下,黄永玉不示弱,把3个男人约去公园外面,陆志痒一副老大哥的气魄,站起身跟了出来,到得公园外面,立时一个下马威,给了其中一个男人狠狠一拳,那人挨了这一拳,摔出两三米再撞上公园的矮围墙,直挺挺躺在地上爬不起身了,女子与另两个男人见状拔腿就跑,陆志痒看看小兄弟,用含糊的浦东话问:“吧事体?”几天后的一个早晨,黄永玉在朋友的安排下,坐上一部卡车,到基隆搭船去了香港。林先生愣了一愣,奇怪我如何知道这些旧事,“这样的趣闻入得了民国笔记小说。”他说。我得意地笑笑:“多读书么,黄永玉说的。”“我知道,他出了不少书,老头儿可真厉害!”林先生难掩敬慕之情,两只眼睛转瞬神气起来。“十几岁的小家伙,八年抗战,一路看书,一路背着书逃难,那么爱读书,难怪文字功底了得。”我其实比林先生更敬慕黄先生。

17岁的黄永玉遇见弘一法师,法师问黄永玉他的字写得怎么样,黄永玉说:“唔!不太好!没有力量,老子喜欢有力量的字。”黄永玉后来的字的确写得有力量,像他的画,那么奔放,那么有生命。“永玉九十”,去年我在上海图书馆参观了“我的文学行当——黄永玉作品展”,老头儿说自己眼睛不老花,血压挺正常,心脏没问题,每天工作将近10个小时。他不服老,可是偏偏90岁了:“世界长大了,我他妈也老了。” 老头儿用毛笔把这几个字写得刚劲苍拙,倔强地像棵老松树。我明白这“老”字的意义,黄先生一辈子颠簸辗转,眨眼飘忽如了幻梦:“故事一串串,像挂在树梢尖上的冬天凋零的干果,已经痛苦得提不起来。”《这些忧郁的碎屑》、《太阳下的风景》、《比我老的老头》……故事,一本本书里写了又写,我每回看每回笑,每回看每回凄切。他的一生,像小说,或许比任何一部小说情节更起伏;像散文,或许比任何一章散文情感更真挚;像诗词,或许比任何一首诗词情境更浪漫。正是这颠簸辗转的人生,倔出他一副硬骨头,倔出一个有情有义的湘西汉子。

“写给黄俊东短短一封信,用笔方折字字俊朗,都脱不开一个倔字。这就是个倔老头儿。”林先生回我的邮件里末尾写了这么一句。林先生说的一点不错,这像黄先生的表叔沈从文,钱钟书说:“你别看沈从文老实、随和,他不想干的事,你让他干试试。”那是湘西人血液里天生的不屈和孤傲。“文革”时一次挨批斗,黄永玉被打得厉害,他没办法还手,却不哭一声不喊一声,死站着让人打。“要是哭了喊了就是孬种,湘西人就是这样,不能还手的时候,让别人看着挨打的派头和风度。”黄永玉说。他的第一篇文学“著作”诞生在4岁、5岁之际,写在老家新房子的窗板上:“我们在家里,大家有事做。”为此也挨了他父亲一顿打。我不明白他父亲为什么要动手,但这位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就倔强着写书写到了91岁,还要写到100岁。

收藏的感觉因人而定,正如黄永玉将自己展览的地点首选在上海,他爱这座城市,尽管年轻时在上海的日子没有一天不辛苦,可始终那么热爱它,没有原因,也不需要原因。我想林先生一定能懂我——对了,前几天中央大学的朋友佩怡替我查清楚,台北公园又叫新公园,1908年完工,如今换了名字,二二八和平公园,1996年,为了纪念二二八事件。林先生说,下次一定要带我去台北公园走走,听听音乐会。

(责任编辑:易笑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