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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顶

2013年11月11日 11:22:05  来源:中国书画收藏频道

从我记事起就常见到这只鸟笼。

它就挂在我家老堂屋的里屋,因为挂得时间久了,上面还网了蜘蛛的丝。

这是一只半旧的鸟笼,上面斜搭着一块蒙了尘土的破旧青布。两个鸟的食盂一上一下,都是描花的,有红和绿的颜色,后来知道这叫粉彩。一个是用竹子做的托,把盂子紧紧地卡在笼壁上,一个不知为什么是用棉绳缠到上面的。这是一只非常普通的鸟笼,也没有华丽的装饰。但它有一样东西是别的鸟笼里很少见到的,就是笼子的顶上镶着的一幅圆形的画,是一幅极精致的水墨画。祖父说,这叫笼顶。

笼顶上画着一个人,是个书生,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两只胳膊一上一下迭在胸前,悠然自在地趴在一棵老柳树上。帽子上的飘带飘在风里,柳树的枝条也飘在风里,树的下面有许多嫩嫩的草和柳条一样也在风里飘。树的前面是一池的水,水的波纹如捕鱼的网,那网纹好像也在漾漾地涌动。更神气的是那书生的眼神,他随着你的移动而变化,你围着笼子转到哪里,他都在看你,我常常围着这个笼子转悠、发呆,魂像被它勾了去似的。

后来母亲告诉我,这笼顶是伯父画的,鸟笼也是伯父自己扎制的。

说起伯父,他算得上是我们村里的奇人。乡间的各种活计,耕锄犁耙,种麦收秋,里里外外,样样精通。祖父是个纸扎艺人,每当他手上的纸扎活干不过来时,伯父就下手帮忙,刻花子,沾绣球、叠纸蛾、扎架子,只要祖父带他做一遍,他就能自己做得像模像样,甚至能跟祖父不分上下。另外,伯父还扎得一手好风筝、飞机、蜈蚣、蝴蝶、蜻蜓、八卦、戏人,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只要是他见到过的风筝样式,他都能做出来,而且起的很高、很稳。

但伯父有个让人发怵的倔犟脾气,性子刚烈异常。一次因为一句话和祖父争执起来,碍于长辈的面子未敢当面发作,一气之下放下手里的活计不见了人,家人慌了手脚,亲戚邻居家都寻遍了,没有踪影,此后几年间也没有一点音信。家里人以为他寻了短见,已不在人世。祖母常常想念儿子,不知哭过多少次,埋怨祖父不该和孩子一般见识。

就在伯父失踪的第4个年头上,前村一个姓马的走南闯北的皮货商,忽然间闯进我家,告诉家里他在北京城见到了我的伯父,而且听说是在一个大工厂里当上了工程师,一家人听了悲喜交集,祖母更是泪流满面。待冷静下来,父亲坐不住了,他毅然决定要去北京找我伯父。家人不放心,一是北京太远,二是父亲从未出过远门,担心他路上有什么闪失,但父亲见伯父心切,非去不可。于是家里给他凑了些盘缠,打好行囊背上雨伞就上路了。

父亲走时正是夏季,当他乘坐的火车经过德州时,由于连降暴雨铁路被洪水冲毁,北去的一车人全都被撂在了车站上,通车的日子也杳不知期。雨还在不停地下,纷乱的旅客们只能望天兴叹。父亲心急如焚,他心一横,撑起雨伞,拄着木杖,沿着铁轨向北独自走去。

父亲历尽艰辛,风雨兼程,经过半个多月的跋涉,一路近乎乞讨地摸到了北京。当父亲终于在北京城找到了伯父,两人抱头痛哭之时,他已是一副满嘴燎泡、蓬头垢面的乞丐模样了。

果如皮货商人所说,此时的伯父已是北京一个大工厂的电焊工程师了。

两年后,伯父由于思念父母与家乡,携伯母归乡探亲。不幸的是,伯父此时已身患痨疾,只得留在家中养病。为了排遣心中的苦闷,他养了只画眉,扎了这个鸟笼,并精心绘制了这个笼顶。他常常一手提着笼子,一手领着我村前村后地遛跶。伯父膝下无子,曾几次抱着我对母亲说,等我病好了,把这小子带回北京去闯荡闯荡,一定能成事。可是伯父的病一直未能好转,且一天不如一天。半年后,伯父就离开了人世,伯父去世后,伯母也返回了北京,笼子里的画眉因无人照应,没多少日子也死去了,从此以后这只空笼子就寂寞凄冷地呆在老屋里。

上小学时,在外祖父家,我又见到这只鸟笼,外祖父爱养鸟,是母亲把笼子送给了他。外祖父好洁净,时常把笼子擦拭得周身光亮,还把那只缠着棉绳的盂子换上了一个新刻的木托。年年正月里,全家人跟母亲回娘家去给外祖父磕头,每次都能看到那只笼子挂在院子的小枣树上,鸟儿在笼子里上下跳跃,欢快地啼鸣,那笼顶上的人物画也更加显得生动有神。

“文革”来了,这只笼子也未能逃过劫难。听外祖父说,区上的红卫兵打着红旗,突然来到村里,要搜什么牛鬼蛇神,要挨家挨户地搜。几个带红袖章的红卫兵闯到家里,一眼就瞄到了这只鸟笼,呼啦围过来转着圈审量,问这画是谁画的,应该拉出去批斗!外祖父说人早已不在了,这时,一个矮个子的红卫兵说,上面画的是才子佳人,是封资修货色,是毒草,必须铲除,随即就有人从树上摘下笼子,喊着口号,扬长而去。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只笼子——这只让我牵肠挂肚神魂颠倒的鸟笼。

可笼顶上的那树,那水,那人物却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文/李学明

(责任编辑:易笑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