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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之声 | 尚刚:世间若无苏东坡……

2018年07月17日 10:49:53  来源:美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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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孟頫《东坡立像》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近日,佳士得正式宣布将在2018年秋拍中亮相苏轼《枯木怪石图》,起拍价是4.5亿港币。《枯木怪石图》自抗战期间从白坚夫(吴佩孚秘书长)手中流入日本后,已消失了近一个世纪!这可谓今年书画界最大的新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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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枯木怪石图》局部 日本私人藏

竹石风流

(文章节选自尚刚《烟霞丘壑:中国古代画家和他们的世界》,2018年6月)

作为士大夫,苏轼至大至美,崇高得几乎无以复加。关于这样的士子楷模、文苑泰斗,话题永无穷尽,下面拣出的,只是其若干美术活动。

苏轼,字子瞻,又字和仲,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在今四川)人。二十一岁,已中进士,人格魅力、文采风流令他一直是天下关注的焦点人物。他非常忙碌,要做官、要议论、要交游、要应酬、要赋诗、要撰文。因此,虽少小知画,“不学而得用笔之理”,但丹青于他,却多属消遣。即令如此,他的绘画题材仍然宽广,画墨竹、树石,也画山水、人物,甚至还画草虫、禽鸟等。除墨竹一种外,苏东坡的绘画都没有师承。他能够自出新意,独树一帜,靠的是天赋、修养、意趣和襟怀。他画的是文人画,不是画师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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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枯木怪石图》局部 米芾书法

对墨竹,苏东坡情有独钟。他去访友,若“候人未至”,便在人家的粉墙上“扫墨竹”,不是画,而是“扫”,自然是既快捷又灵逸。在苏东坡的时代,有位画墨竹的大师,叫文同,字与可,官至湖州(在今浙江)知州,虽死在赴湖州任的路上,但仍世称“文湖州”。文同很风雅,集诗、词、书、画“四绝”于一身,是苏东坡的从表兄和挚友,苏东坡的墨竹便师法于他。东坡自称:“吾为墨竹,尽得与可之法。”但苏东坡才气纵横,豪情充盈,又受不得格范局囿,故所画又区别于文同。照宋人的说法,就是“运思清拔,其英风劲气来逼人,使人应接不暇,恐非与可所能拘制也”。

东坡本人也以独出心裁夸耀,其诗曰:“东坡虽是湖州派,竹石风流各一时。”苏东坡性诙谐、好幽默,朋友也愿同他调侃。文同的墨竹声名太大,持缣到其家中求画的人踏破了门,文极烦恼,把画缣投到地上,骂道:“我要用它做袜子。”苏东坡在徐州(在今江苏,古称彭城)当官,文同写信给他,说:“近语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袜材当萃于子矣。”这当然是玩笑,但其中也包含着对东坡墨竹的推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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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潇湘竹石图》局部 中国美术馆藏

枯木怪石也是苏东坡创作颇勤的题材。他是书道大师,名满天下,总有人来求字,他酒酣挥毫,写累了,就画“枯木拳石”充数。苏东坡作画,常在酒后,画纸则爱贴在墙上。他谪居黄州(今湖北黄陂)时,米芾初次拜谒,他酒劲上来,就让米芾把观音纸贴到墙上,挥洒出一幅幽竹树石酬赠。酒酣则胆气豪壮,立画则收纵自如,故苏东坡笔下的枯木怪石是很遒劲、很洒脱的,要“托物寓兴”,抒写他那满腹的“不合时宜”。

狂傲如米芾,对苏东坡的树石也十分倾倒,说:“子瞻作枯木,枝干虬屈无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无端,如其胸中盘郁也。”米芾对苏东坡的画迹很珍爱,在黄州所得的那幅,被他们共同的朋友王诜借走不还,言下颇为痛心。如今在传为苏东坡的画迹中,有幅《枯木怪石图》较可信赖。此图纸本墨笔,绘出枯木扭曲、巨石怪异,辅以新篁败草,行笔简劲而雄放,画面清荒而孤寂,境界同米芾的描述接近。可惜现藏日本。中国大陆也有一幅笔意相似的古画,曾藏在“文革”中最先殉难的邓拓家,被邓拓视若拱璧,并坚信为东坡真迹。

山水、人物是苏东坡绘画较少的题材,至于草虫、禽鸟等,更是偶一为之。苏东坡对山水用力虽少,但自负出奇,中年谪居黄州时,他给人写信,说:“画得寒林、竹石,已入神品,草书益奇,诗笔殊减退。”他的“寒林”今已不见,古人也不见评论,虽自出机杼,飘逸不群可以推想,但“已入神品”却倒未必。苏东坡诗名极高,天下传诵,他说这话,令人犹疑。这里的机关早被宋人点破—他在为自己的书画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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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同《墨竹图》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墨竹、树石是苏东坡绘画的主项,对此,他的自伐就更不含糊。还是在黄州,他给人家写信、寄画,信上说:“某近者百事废懒,唯作墨木颇精,奉寄一纸,思我当一展观也。”兴犹未尽,又奉上竹石一幅,在信上补笔:“本只作墨木,余兴未已,更作竹石一纸同往,前者未有此体也。”这类言语竟出自精敏洞达的苏轼之口,如此豪迈,又如此天真,真是可爱。

苏东坡于人物创作更少。他画过弥勒像,虽是“游戏翰墨”,但仍被时人誉为“笔法奇古,遂妙天下,殆希世之珍,瑞图之宝”。人物难工,尽管这样的赞美令人陶醉,但苏东坡毕竟是苏东坡,他清醒极了,再不自矜自伐。他画人物本已很少,若要表现,也会找来李公麟合作,如《憩寂图》《渊明濯足图》等。李公麟是人物画大师,也是苏东坡的朋友,他若参与,则人物出自他的笔端,而苏东坡画的,仍是自己擅长的竹石之类。

苏东坡是朝野瞩目的大名人,其手书、画迹人人宝惜,若售卖,可获善价。但苏东坡本人却不大在意,兴来即作,还会以之扶贫济困。在杭州做官时,有人因欠绫绢钱两万遭告,苏东坡断案,把那人召来,一问,原来那人是造扇子的,父亲刚死,发送花钱,又赶上入春以来,阴雨连连,天气很凉,扇子卖不出去,方负债遭告。苏东坡就让他拿二十面白团夹绢扇来,不一会儿工夫,又是行、草,又是枯木竹石,挥洒完毕。那人刚刚持扇出门,就被闻讯者以千钱一面,抢购一空。结果欠债还清,苏东坡的官声也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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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洞庭春色赋》局部 吉林省博物院

苏东坡作画快捷,又常在酒后。这样的画法当然是“大抵写意,不求形似”,注重的是神韵、气象,强调的是独创、抒发。他笔下的墨竹有时会一根通天,米芾问他:“为什么不分节?”他答:“竹子也不是逐节生长的。”他还曾以朱笔画竹,人家问:“天下哪有红竹?”他就反问:“世间何来墨竹?”苏东坡绘画的旨归肯定不是描摹万物,再现自然,他是在“醉时吐出胸中墨”,要借物抒怀。他孜孜追求的是物我交融、物我合一,他的一首题壁诗很能体现这种观念—“枯肠得酒芒角出,肝肺槎桠生竹石,森然欲作不可留,写向君家雪色壁”。苏东坡的重抒发、轻形似画作,成绩斐然。从那逸笔草草之中,人们看见了“英气自然”,体认到他“胸中原自有丘壑”,领悟出“劲节风霜日,平生忠义心”。这里并不排除欣赏者以人推画的成分,但以画交流能够如此,也真令人羡慕,因为绘画毕竟无言,何况苏氏挥洒的是高度抽象的作品。

到北宋,中国绘画的题材已然齐备,画题尽管很多,但苏东坡把它们归为两类:一类如人物、禽兽、建筑、器用,这是有“常形”的;另一类如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这是无“常形”而有“常理”的。他认为:“常形之失,止于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之不当,则举废之矣。以其形之无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谨也。世之工人,或能曲尽其形,至于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辨。”

苏东坡是大文豪、大哲人,不是职业画师,自属“高人逸才”,他选中的题材多为山石、竹木,他要表现“常理”,令并不复杂的题材变化出新,才符合他那纵横不羁的天性。可是,这里也带些英雄欺人的意味。因为,若想曲尽“常形”,必须大费周章,这在画家绝非易事。而表现“常理”,多少可以率性挥洒,倘欣赏者体悟不出,也未必肯直言,自己是否还属“高人逸才”,先得掂量一番。若说苏东坡的消极影响,“常形”“常理”之辨应算一个,后世的文人画家多有意无意地学习苏东坡的榜样,去表现“常理”,这同易于抒发有关,更与结体较单纯,便于挥洒相联系。至于狂怪悖理、率性涂鸦,那是末流。对此,苏东坡本人也反对,称之为“欺世而取名”。

其实,苏东坡也讲形似,如他记录过黄筌画飞雀“颈足皆展”的错误,还描述了蜀地牧童对戴嵩笔下的斗牛“掉尾”的指责。他精敏绝人,洞察秋毫,李公麟的《贤己图》众人“相与叹赏,以为卓绝”,唯独苏东坡瞟了一眼,就指出那俯盆疾呼“六”的赌徒是闽人,因为仅有闽语呼“六”张口。苏东坡也有工细的作品,如画蟹可“琐屑毛介,曲畏芒缕,无不具备”。他甚至下过写实的功夫,能在路边民家的鸡舍猪圈间,见“丛竹木石”,便“图其状,作竹叶,纹缕亦细”。当然,他绝不会以形似损伤意趣,以描摹破坏“常理”。

苏东坡对绘画的贡献并不仅仅局限于创作,他还有卓越的理论建树。在古代画家中,他最推崇王维,评王维特别拈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令此后画家的创造画境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也成了后世画论的重要原则。苏东坡绘画思想的核心荟萃在几句诗里—“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这几句诗反复被人称引,因为以形写神,重象外之意,贵天然、反雕琢不仅是他个人的体悟,也概括了中国画的精神,还左右着中国画的发展。

苏东坡是个辉煌的典范,在他以前,士大夫大多对绘画漠不关心,而他非但题赞品评不断,还亲予创作。这就引出了中国士大夫对绘事的普遍热情,虽不必人人都做画家,但知画也成了士大夫修身养性的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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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芾《研山铭》局部 故宫博物院

从顾恺之开始,中国的文人画(苏东坡称之为“士人画”)似涓涓细流,虽不绝如缕,却没有浩大的声势。到了苏东坡的时代,风气一变,文人画汇成大川,逐渐成为最有影响、最富特色的中国画流派。扭转风气的人物当然还是苏东坡,是他以墨笔抒怀寄兴、融诗书画于一炉的风格为文人画树立起楷模,是他的文采风流和人格魅力凝聚起文同、王诜、李公麟、米芾等一批超凡绝俗的文人画家。

或许,苏东坡的美术活动并非无可挑剔,但他仍然太伟大。世间若无苏东坡,中国绘画的发展恐怕是另一种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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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霞丘壑:中国古代画家和他们的世界

尚刚

北京大学出版社

《烟霞丘壑》目录

自 序

壹 解衣般礴

贰 虎头三绝

叁 山山水水

肆 六法及品藻

伍 苦难呻吟和欢乐颂歌

陆 阎立本及其父兄

柒 大小李和王摩诘

捌 画圣吴道子

玖 兰亭与萧翼赚兰亭

拾 徐黄体异

拾壹 韩熙载与其夜宴

拾贰 烟雨灭没,恕先在焉

拾叁 竹石风流

拾肆 白描无声诗

拾伍 米氏云山

拾陆 风流天子与宫廷画院

拾柒 赵孟頫及其毁誉

拾捌 元朝御容

拾玖 元四家

贰拾 文人和文人画

贰壹 浙派及院体

贰贰 从沈周到董其昌

贰叁 青藤白阳

贰肆 陈老莲

贰伍 金枝玉叶老遗民

贰陆 金冬心和郑板桥

作者简介:

尚刚,1952 年出生于北京。曾赴黑龙江下乡八年半,自1978 年春起,先后在黑龙江大学中文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史论系读书。现为文学博士,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主要著作有《元代工艺美术史》《隋唐五代工艺美术史》《天工开物》《古物新知》等。
 

(责任编辑: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