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本站

中国书画收藏频道

网站公告:

当前位置:首页 > 专题博客 > 会员评论文章

别处青山——评郑在东的绘画艺术

2014年11月12日 17:26:23  来源:国家美术

郑在东的作品使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昔日的“青绿山水”。青或碧,关于这两种颜色的历史都很悠久了,以至于多种古代艺事冠以“青碧”之名,使得这门手艺的本来面目变得模糊。如故宫藏南宋沈子蕃织款《山水图》缂丝轴也称“青绿”,景物“远近阴阳,层次分明”望之宛然如生,却是用织绣中的多种技法织出轮廓边线和平涂色块的。真正的纸本青碧山水则难得一见,李思训《江帆楼阁图》真伪其实有争议,也在台北深阁中寻常不示人,要领略那“古艳”的山水只能去敦煌石窟了。石青、石绿加上朱砂都是醒目的颜色,更主要的是它们从矿物质中提取,石青原料为兰铜矿、石绿原料为孔雀石,与主要从树木花卉中提炼出的植物颜料截然不同,这才能历千年不落而弥新。

若去如61窟观《五台山图》,就可在空间的情境中,领略郑在东画中同见的满目苍翠。天然矿物色在黝暗的洞窟中格外触目,仿佛是从泥壁上跳脱而出,浑然今日所谓“大青绿山水”,鲜明的矿物色相,几乎使人忘却壁画的佛教内涵,而油然潜入那个生机烂漫的古代世界中去了。

张大千在敦煌面壁,回来画中便多了大量流淌的青碧色,时人以为品格高远,在台湾的影响尤大──郑在东的画中却更多一分今意古气的纠结。据说,郑在东到大陆,是“西来做古人”,从行为到画风都充满某种苦涩的硬峭;他自己也说,其实他画的不是属于真正传统的中国文人画,只是假借了传统的“标题、诗句或是意思”,他从不讳言自己是“酒色之徒”,“内心仍是有很多现代人的挣扎”,他的画作中由是混杂了优美,萧条,壮丽,乃至“潜意识里莫名的虚无”。

近来他最得意的主题是南国风景,武夷雁荡,都曾留下屐痕处处。胡适的友人高梦旦曾劝胡,“看了庐山的瀑布不算数,一定要看雁荡的大泷湫”,此言非虚。大泷湫瀑布不仅落差是中国第一,而且飞流直下里有捉摸不透的冷翠温彤,让画家笔下有了元人的色彩世界:“勃勃如苍烟,反红如丹砂”(大德七年李孝光《大泷湫记》),南国的水,更是“反碧滑如翠羽凫毛”不见秋至冬来的。可是这样生机勃勃的色彩,配上的是另类古涩的技法,不同于鲜明粉润的日本画,却和青绿山水的作风不谋而合,画家用的是物质感强烈的西洋油彩,笔遇画布的阻力,和在生纸上施石青、石绿行笔困难类似,而油彩不经充分调合便霸王硬上弓,也和着石青、石绿前不打汁绿花青相仿。如此下笔,使人疑惑是否真地在画瓯南景色,但看的人后退几步,却忽如莫高窟中观山,有了一种追怀往事所亟需的瘦硬感。

艺术家眼里的故国江山,因此不再是明信片上风景,而是一种“着了魔”(enchanted)的境界,有一种巫术世界里的栩栩如生。他画“大江流日夜”中的孤山塔,台怀镇上的禅院钟都是一般的巨浪翻滚,就连如被形容成钱塘美人的宝俶塔,也如老僧烈士般伫立,在沉寂中蓄满了趁势待发的动态。除了拟人化的景物,在他的作品里是找不到人迹的,仿佛画中的世界已在古老的洪荒里睡去,只能在时光流转的某一刻前醒来。

我印象尤深的是郑在东画的长江景色。在宋人王希孟的笔下,更在李杜的笔下,长江依然是碧色连天的;今天的江水已经清澈不复了,是画家的壮笔, 让失落记忆里的缥缈风帆,随着排天恶浪汹涌而来,色料和笔触在眼前堆得满满: 树木枝叶古拙,参差取势, 山石都仿佛中锋硬线,纠结盘踞在碧波之中,甚至来不及施以皴笔,轮廓转折处现出画家手臂挥动的大动作……可是一瞬间,这些铺张的颜料和物质,又在江天静远之中冻结了, 尽管它的感官诉诸于回旋的动态,画的意义是静止的,空洞的。两者构成了奇怪而迫人的矛与盾。

像日本人推崇的岩彩画一样,“青碧山水”是一种朴茂的状态,它展现了早期中国艺术和宗教迷狂的联系,海德堡大学的艺术史家雷德侯就曾著文说明六朝山水画和道教信仰的渊源。王蒙《稚川移居图》更直接画出东晋葛洪移居罗浮山中求道炼丹的场面,其间展示了两种不同品质的平衡:一种是大开大合的岩穴深谷,不可理喻与预期的魔幻山水,另一种则是脉脉温情,翩翩人间的声与色。王翚说:“凡设青绿,体要严重,气要轻清”,已依稀窥见其中的二律背反;又,恽寿平说得更为深入:“青绿重色,为秾厚易,为浅淡难,为浅澹矣,而愈见秾厚为尤难。……运以虚和,出之妍雅,秾纤得中,灵气惝恍,愈浅淡愈见秾厚,所谓绚烂之极,仍归自然。”(《瓯香馆画跋》)

这样艺术的要诀是破茧为蝶的“转化”,是从意想不到处,找矛盾或不相干事物的联系,在羊祜登临纵目的“眼界”之外,发现万古长存人生的乐趣。

舒国治注郑在东作品云:“济南郊外,有鹊山、华山。华山全名‘华不注山’……古时济南,水域广润,河道上远望鹊华二山,景色至幻至迷,如梦如诗。”他想必知道,郑在东的鹊华秋色,分明是循赵孟頫的脉路而去。而赵的眼中不只有济南郊外“至幻至迷”的景色,赵特意用李思训金碧山水的风格画鹊华二山,以表达他绵绵不绝的乡愁,这种乡愁不仅是现世的而更是文化上的,它的静远比绚烂的金碧更进一层。

在这一点上赵和郑在东一样,两位艺术家的共同之处,是在于他们离开“眼下”去摩挲色相后的文化遗痕,是这种记忆,使得他们可以远隔时间遥遥相望,使他们的人生和作品如梦如诗。

 

(责任编辑:史立彦)